Citreatticus

【云中行走/PJ】AWAKE

●异度觉醒AU.这部剧真的超好看啊啊啊啊啊我想把所有船的cp都写一遍这个AU——(尖叫)
●……冷静。
●挑战第一人称。以及我大概就是喜欢把Philippe写死吧(你)
●异度觉醒AU.






“所以,事情是怎样的?”

暗绿色眼睛的青年盯着木质座椅和波西米亚地毯之间的某处。茶几上过期的学术杂志。褪色的挂钟以诡异的节奏轻响。安静。

落地窗的窗帘被风吹起,他试图不看向窗外。窗户开着,但没有车鸣。很安静,一向如此。

“我醒来。”他叙述。“我和菲利普在一起。然后我入睡。然后我醒来,菲利普……”

他停顿了。喉间有微微的颤抖。

“死了。”
●○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样开始的。但当我察觉的时候,它就只是……发生了。

我看见他坠落。我看见他从世界的顶端坠落。而我无能为力。

死亡,他明确说过不要提起这个字眼,也许他只是偏爱无意义的仪式。正如安妮所说的,也许他永远不会真正准备好,迎接挑战或是死亡,但不妨一试。

我们当然没有让他葬在那口他自己在行动前夜钉起的木箱里。他的遗体被运回了法国,这是他无法左右的又一个妥协。上一个大概是妥协于内心征服高空的欲望,菲利普总是那样。他从不曾反抗自己的追求,无论是离家走钢索,爱上安妮,或是别的。

我有时会忍不住试着去想他从双子塔顶端到地面这不算短的四百米内的感受。人在最后一刻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呢?这不是普通的最后一刻,从峰顶到谷底,极速的重力作用。菲利普·帕特会感到害怕吗?会愤怒不甘吗?会为被赐予了这种离开人世的方式而感动吗?会不会看见经历过的一切细节——比如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但我会很快打消这些念头。无意义的想象只会让我从梦中大汗淋漓地醒来并作呕。

回到法国后我没有参加菲利普的葬礼。我想他的父母大概不会很希望看见我们,所以最终去的就只有安妮一个人。

她和我有过一次不算长的谈话。我询问她菲利普是否生前也常让她不安。她没有回答。那天我们坐在咖啡馆里,窗外是沉重的骤雨。一对情侣在落地窗外的屋檐下躲雨,男人脱了夹克遮在二人头顶。我顺着安妮的目光越过街道望去,那是一小片空地,看起来像是有人匆匆路过会给街头表演留下几个小钱的地方。

她喝了一口咖啡。

“抱歉,但是我没法谈论他。”她避开我的目光。“反正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不是吗?”

“我应该道歉。对不起。我知道这些都没有意义,我不应该提起的。”我说。

她笑了,然后说:“让-弗朗索瓦,你是个好人。”

她离开后我才意识到杰夫已经消失了。

我又变回了让-弗朗索瓦。
●○
那天的太阳上升到刺眼的偏角的时候,菲利普已经成功在钢索上来回走了五次,最后被纽约警察按到地上的时候,还不忘介绍自己的宏伟英名。这是很有他的风格,考虑到他不久就要出名了,还很有电影里大英雄最终含笑退场的感觉。

我们在香港餐馆吃了庆功宴。当局撤销对他的了指控,只惩罚他在中央公园为孩子免费表演。但这他看来这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是对于他给双子塔带来的正面名气的奖励。

他和安妮不久以后就分手了。她回了法国。安妮说她还爱着他,但是她无法留在美国。也许在我们所有人的意识里,这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已经落幕,就像电影结尾的高潮,走出影院之后,你还是会沉浸在那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中,甚至怀疑自己的世界是否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我们都有这种感觉,但没人说出来。我想安妮也是一样的。在她心目中,陪伴他完成这场世界瞩目的表演是一项使命。当使命结束后,一切都不再回归她的掌控。她必须离开菲利普,这样才能重新把握遇见菲利普之前的生活。

又也许我只是想得太多了。我还没有过女朋友,所以恋爱中的人在一起或者分开的种种微妙感觉,我无从谈起。
●○
我醒来,躺在法国的公寓里。空无一人。安妮在另一个城市某处的家中。JP在纽约的五金店里,继续美国的生活。菲利普在墓园,静躺在本可以属于另一个人的石碑下。

月色穿过没有闭合的窗户,落在我的钢琴上。钢琴盖没有合上,上面散落着一些被风吹乱的曲谱。我认真地回忆了很久,想起我上次入睡前大概在弹德彪西的组曲。

我开始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我在朋友给我的名单上找到了一个离我的住处最近的。莫雷尔医生是一个胡子发白但保养得很好的绅士,他对于我的叙述发表了委婉但明确的意见。我是由于无法承受朋友在自己眼前以自己最恐惧的方式去世——或许还有堆积如山的自责所形成的压力,才为自己编织出一个“菲利普还活着”的幻象。这种压力如此深重,以至于梦境真实到精确成连续的每一天。

我不置可否。但我心里有一个角落知道,我不是在做梦,我真真切切地生活在两个世界。菲利普迈出的那一步如同一个岔路口,把现实扯成两半。我游走在这两种现实之间,无法安身于任何一个世界。

这是为什么呢?

不,追问为什么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是怎么做。

菲利普的脚伤开始有点发炎,但后来渐渐地康复。安妮回去了。让-路易斯也回去了。JP偶尔会来看一看。不知不觉间,这所租期半年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了菲利普和我。菲利普从来没开口要我回巴黎,我也就没有思考这个必要。有时候在收拾东西的间隙,我停下来看他忙碌的背影,忍不住猜想现在公墓里的那个位置属于的是谁。

“杰夫?能来帮我一把吗?”菲利普恰时地打断我古怪的小念头。我穿过客厅,帮他把最后一箱工具从门廊运到门外等待的出租车上。出租车上坐的是JP,他说服菲利普放弃了一部分不用的工具卖给他。在晓之以利这方面,JP做的还算成功。

菲利普先回屋去了,我试了好几次才把后备箱关紧。我绕到JP那一侧,敲了敲车窗,让他把窗户放下。JP照做了。

“可能我这么问有点奇怪。”我确实有点犹豫来着,但在纽约我没有谁可以委托,“你能不能帮我找个附近的心理医生?”

JP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我站直了,有些窘迫。“怎么,孩子,看菲利普在中央公园表演给你吓出了心理阴影吗?”

“别的原因。”我把手放在他的车门上缘,“你帮不帮忙?”

JP止住了笑声。他点了点头,“当然。这一区没人比我更熟了。”

“别让菲利普知道。”

他缓慢地摸着鼻头,没有立刻答话,好像在揣测我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没问题。”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知道,他可是JP.
●○
我还是在巴黎的那所公立高中教代数。孩子们不太听话,但是一切都还好。我正常地上班下班,路过某个谈论菲利普的人的时候,会感到自己仿佛一直这样生活着,从不曾参与那场无与伦比的冒险,只有在巴黎街头推着自行车买报纸时,会瞥一眼关于某个法国人在纽约壮举的新闻。

可是另一个现实又让我无法入眠。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诚惶诚恐地怕自己忘记明天要讲的哪一道代数题,或者错过菲利普的哪一次免费表演——他现在还上瘾了。一想到醒来自己就将身处地球的另一边,我就辗转反侧。但每天我都神奇地准时入睡,从未成功熬夜到天明过。

JP很靠谱地瞒住了菲利普。他给我找的医生曾经在法国留学,所以会说很流利的法语,尽管带着典型的美式腔调。

“所以,告诉我,”她的笔尖轻轻地点着笔记本,看来我是她一个饶有兴趣的案例。“事情是怎样的?”

落地窗的窗帘被风吹起,我尽量让余光避开,这可是二十层。窗户开着,但很安静。这在纽约可不多见。

“我醒来。”我说。“我和菲利普在一起。然后我入睡。然后我醒来,菲利普……死了。”

“每天都这样?具有连续性和完整性的梦境,是吗?”埃文斯小姐是典型的美国美人。烫过的黑发,带点灰调的蓝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盯着我。

菲利普也是蓝眼睛,只不过他的蓝非常纯粹,像小时候父亲常常在春天带我去钓鱼的湖泊。是那种蓝色,清澈见底,没有什么值得隐瞒或者纠缠。

“不。”我该怎么解释呢?“不是梦。我很肯定不是梦。那是另一个世界。如果您一定要关注这个问题的话,也有可能这里才是梦。”

埃文斯小姐咬着笔头,皱眉看看我,又看看笔记本。过了一会,她才开口。

“那么,埃凯尔先生。我向你保证,这不是梦。”她微笑着,是那种自信但又带点困惑的微笑。

我突然很想笑,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很有幽默感。但是我停住了,低头摩挲自己的手指。

“埃凯尔先生?怎么了?”我听见她温和地问。
我重新靠回咨询室不太舒服的椅背上,有点不好意思地避开她专注而关心的目光。我有点担心她以为我是不尊重她,于是我耸了耸肩试图缓解尴尬。

“没什么。只是,”莫雷尔医生那间散发着茶和报纸期刊味儿的大办公室,窗帘总是严丝合缝,只有患者需要的时候才会拉开。“另一个心理医生说的和您一模一样。”

“那么,我猜我们,也就是我和您潜意识里创造的女孩,都在试图让您了解那只不过是一个创伤造成的应激反应。”

莫雷尔把金丝眼镜轻轻放在木质办公桌上,据说那张桌子是件可以上数两个世纪的藏品。我侧头看向窗外。这里是一层,外面是小花园。但花园里常传来不合时宜的喧闹。

“请原谅,这个街区旁边就是购物区。游客们,您知道。”他注意到了我的动作。

“有可能。”我说。

“抱歉?”

“有可能。”我又说了一遍。“那只是个梦。”
●○
“今天还要去吃墨西哥卷饼吗?说实话,连着三天吃那个开始让我怀念包子了。”

菲利普从人群中央向我走来。他的黑套衫搭在肩上,已经是九月份了,纽约开始转凉,但他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凭借着他的惊人之举,现在他和双子塔的名气直线上升,每天都有人来看他表演。即使他不愿收费,一天下来包里也总是满满的。

“那就吃包子好了。”我对他说。

他看了眼我,突然笑了。“你最近有点奇怪啊,杰夫。”

我有点紧张。JP可以不深入追问我,但如果是菲利普,我最终肯定会和盘托出。然后他就会认为我是个偏执的妄想症,甚至也许觉得这对他不利,然后和我一拍两散。

菲利普用车架上搭的毛巾擦汗,没太注意到我的沉默。

“走过去吧?不算太远。自行车就留在这。”他建议。

我点了点头。夕阳西下,在纽约这座高大的城市里,阳光消失得还要早些。我们在傍晚的微风里散步,这是整个城市最放松的一刻,工作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年轻的情侣和步履缓慢的上班族走过,我们逆着人流寻找那家接待过我们许多次了的中国餐馆。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地行走。我用余光瞥见他严肃凝重的表情,吓了一跳。也许菲利普察觉到了什么,他是个敏感的人,但他暂且不会逼迫我怎么样的。我摇摇头,希望自己是胡思乱想。

一个月来这种游离的状态几乎要让我精神衰弱了。我无法分清幻象与真实。我无法在任何一个地方安身。我不知道我属于哪里。我——

菲利普拉住了我的手。

我从沉浸在其中的焦躁中回到眼下,菲利普正握住我的手,认真而关切地看着我。这种表情一般不会出现在他脸上,可是当它一旦出现,你还是会觉得这就是他妈的菲利普。菲利普无论做什么都是那么菲利普。

“你没事吧?”他皱起眉头,蓝眼睛盯紧我,“我这几天一直觉得你不太对劲。是不是生病了?你的手很冷。”

“我没事。”我有些头晕,放弃了把手抽出来的想法,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冒冷汗。我现在脸色一定很不好,所以菲利普才会用一副看急症病人的眼神看着我。

“我真的没事。”我又强调了一遍,提高了声音仿佛在做什么宣言似的。菲利普放开了我,拍了拍我的肩,“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回去。”

“不用。”我说。被微凉的晚风吹着,我稍微感觉清醒了一点。

但菲利普还是坚持要我回去。我的腿有点发软,所以他一直虚扶着我,防止我倒在曼哈顿的路边。一直到了公寓,我还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我后背上留下的炙热的余温。不断蔓延的紧张感让我头昏脑涨,我甚至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但这不是我一句放弃就能终止的问题。我是那么的无助。

那天我头一次七点前就躺倒在了床上,然后迅速进入了睡眠。
●○
第二天——或者谁知道算是第几天,我向学校请了病假。我是真的生病了,发烧,还有呕吐。

我在巴黎租住的公寓就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只能一个人料理一切。在捧起沉甸甸的马克杯穿过整个卧室、客厅和厨房去接水的时候,我无比希望菲利普在我身边,但我又随即想起他现在正躺在几十公里外的墓园里,尸骨未寒。

这个想法让我毛骨悚然。我迅速烧了水,然后昏昏沉沉地上床,一整天都或睡或醒地不省人事。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菲利普就在我床边,甚至还削了水果,真是够贴心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生菲利普的气。如果不是他,一切就不会弄成这样。我第一次后悔在听说了让-路易斯在找冒险伙伴的时候自告奋勇地加入,而此前的一个多月,无论事情有多糟糕,我一刻都没这样想过。

直到我看到菲利普难以言喻的表情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出来了。

“天哪,菲利普,我很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为什么我总是能让事情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我把头疲倦地埋进被子里,感觉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不指望菲利普能照顾我,他连自己都没法照顾。对他来说,身体是用来享受生活的,而不是让生活服务身体。而我刚刚又说出了一些在菲利普听来,大概属于无端指责的话——可我又怎么能解释呢?

我头疼。

菲利普放下一杯温水就走了。他整个上午都没有回来,可能又去了中央公园。我一直在睡觉,做一些真正的梦。梦境光怪陆离,我一个也没记住。

我一直睡到傍晚。睁开眼的时候,菲利普靠在门边安静地看着我,和我说他带了晚饭。他看起来没太生气,只是有点冷漠。我想这大概是他对于一个高烧病人的优待,毕竟他的坏脾气我是了解的。

我知道什么?我才认识他不到一年。我没有我想象得那么了解他,他也没有我想象得那样喜欢我。

我向他道谢。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盯着我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掉了。

这场病绵延持续了将近两周。有趣的是,巴黎的我比纽约的我好的要快一点。我说不准原因,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法国的空气更好一点。

我重新回到学校教书,定期拜访莫雷尔医生。我一次也没到菲利普的墓地去过,那会带给我一种古怪的感觉。

菲利普明显对我冷淡了许多,但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我能够更自由地去见埃文斯小姐,而不用费心编造什么借口。近来我在考虑要不要回法国算了,但又有种不知名的东西阻止了我。

“不知名的力量?感觉?”

“我说不好。”

“你难道没想过,如果你回到巴黎,让你的生活最终和梦境同步——也许你的现实和梦境,或者按照你的说法,你的两个世界,”她翘起高跟鞋的漆跟,若有所思,“会实现最终的重合?”

我偏过头,强迫自己盯着波西米亚地毯。“这我倒没有想过。”我承认。

“重合了会发生什么呢?”她饶有兴趣地顺着这个思路说下去,甚至有些雀跃。“你应该试试,杰夫。”

相似的生活情境会带来什么,我的确没有想过。我只意识到一件事:与菲利普失去联系,那么就和菲利普躺在冰冷的墓地里没有什么差别。

我是想念菲利普的。无论他活着或者死了,身处大洋彼岸或者我身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或者在我眼前,我都想念他。

从他在阳光灿烂的草地里和我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到他跛着脚一脸笑意地迎接初到美国的我,再到电梯井里握紧我因恐惧颤抖不已的手。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
那天我出门的时候,菲利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突然开口了。

“你要去哪?”他没有看我,但绷紧的轮廓表明这显然不是随口一问。

“超市。然后再去一趟JP家,他要教我英语——其实是用美国的电子游戏来教。”我想尽量让口吻听起来轻松和真实,但菲利普显然不买账。

“你每周都去见的那位小姐呢?”他突然抬起头,目光尖锐到让我一瞬间不知所措。这场对话对于他来说看来已经演练过无数遍,而我就像一个被捉去即兴表演的新人,面对突发情况语无伦次,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才好。我一向不善于处理这个,所以才经常管不了那些自作聪明的学生。

“你跟踪我?”我不安地问,手指在兜里紧紧地蜷曲起来。除非JP说了什么或者他趁我不备跟踪我,不然菲利普不可能知道我去见埃文斯小姐的事,而我更倾向于后者。

菲利普没有正面回答我。他站起身向我走来,然后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吻了我。

我脑海中真的一片空白。我就那么看着菲利普,好像他不存在一样,其实当时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菲利普又摆出了他的混蛋脸。我想在他的意识中,假装成一个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混蛋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方法,但我接下来做的事哪怕连他大概也不得不觉得惊讶。我吻了回去,然后跑回卧室,立刻锁上了门。

后来我才慢慢意识到我大概是做了什么混蛋得不得了的事——当然,我安慰自己,我毕竟只是被吓坏了。

菲利普没有敲门。我听见他在客厅开易拉罐,然后很久都没有声音。我忐忑不安地从门上的磨砂玻璃望出去,但是连剪影都看不见。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试图理出一点头绪。在我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中,从没有一次情况让我感觉像当下这么无助。但我什么都不明白。唯一可求助的是埃文斯小姐,可我绝不愿意走出这扇门,在菲利普的眼光下穿过整个走廊。

再后来我竟然慢慢睡着了。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我所处境遇的好处,至少它让我多了一天用来考虑菲利普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我不出所料地在巴黎的公寓里醒来。餐盒被我随便地扔在垃圾桶周围,床垫在边缘的位置凹陷下去。我又没关这所狭仄的小公寓的窗户,清晨的冷风从那里吹进来。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不安中而没打理房间了,而现在这种不安又加深了一层。

天气很不好。我穿好衣服下床,把窗户关上,然后照常去上班。
●○
那天放学的时候,我在办公室门口见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访客。

安妮看起来很好,精神焕发。我听让-路易斯说她现在找了一个钢琴老师的工作,挣得不多,但生活也算不错。

她看见了我,向我微笑。

“嗨。”我打了个招呼,“你怎么上这里来了?”

“说是路过你也不会相信。”她开了个玩笑。我注意到路过走廊的学生正用一种不知名的眼神打量我们。

“我们出去聊吧。”我建议。

安妮找了一家露天咖啡厅。巴黎的深秋,天气已经很冷了,但露天咖啡厅里还坐着寥寥几位顾客,多数是附近街区的老人。天一整天都很阴,傍晚也许要下雨。这样的天气,也许只有闲的发慌才会出门。

她递给我一封信。署名是菲利普。

我捧着信封,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菲利普,我生命中的每件大事好像都和他有关。我甚至无法想象,我没遇见菲利普的前二十几年到底是怎样的光景。没有菲利普的生活会如何苍白?庸俗?单调?我如何能忍受那样的生活二十年之久?这都是如今的我无法想象的。

无论这两个世界有多少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总是因为菲利普。永远是菲利普。

“我在收拾他的遗物时发现的。”她眨了眨眼睛,盯着我的咖啡托盘像梦呓一样说。“他给每个人都留下了东西,好像他早就预见到结果。”

我知道她说的对。菲利普不是那种会做两手准备让自己永远有退路的人,能提前准备遗物只意味着一件事:他对于自己这次成功的希望远远小于曾经的预期。

而事实证明……去他的事实,以我的情况根本没法评判他到底是傻还是有远见卓识。

“给别人的都是一些小东西,纪念品什么的。他留给我他的日记。但给你的是一封信。”安妮接着说。她终于抬头直视我的眼睛,表情有些困窘,也有温柔和悲伤。“我很抱歉。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它转交给你,有一次我甚至已经把拆信刀拿在了手边……但是我读过了菲利普的日记之后,决定还是由你自己来读它。”

我张了张嘴,但是不知道说什么。被水洇湿而泛黄的信封在我手里具有粗糙而真实的触感。

安妮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我很抱歉。”她加重语气重复道。“我不知道他写了什么。但我想我大概能猜到。”

她的咖啡见底了,我的则已经变凉。

“我以为我很了解菲利普,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甚至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也没有真正听懂他在说什么。”她最后忧郁地说。

我还在思考应该怎样回答,安妮已经整理好情绪,提起她的红挎包,替我付了账单。

“再见,杰夫。”她在我脸颊上落下一吻。

我回过头的时候,安妮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我扶着咖啡厅的椅背环顾四周。天黑了,冷风带来下雨的前奏。街道上没有灯,我置身于灰色的建筑之间和灰色的乌云之下。我想如果画面从上空拉远,再拉远,我也只是一个灰色的小点,湮没在灰色的背景中。

一切就像一场黎明的梦境。它抓紧时间将你囚禁在虚无之中,直到你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梦境,并且醒来。
●○
最后一次去见埃文斯小姐,是菲利普送我去的。他的车开的很好,也已经熟练于美国的交通规则。

“纽约是一个神奇的城市。在法国,我们有老建筑,音乐,文学,面包和酒。但纽约,有所有的高楼。”

埃文斯小姐开心地微笑着,摇动她的签字笔。我的英语已经有了很大进步,所以我现在会试着和她用英语对话。这是我最后一次预约。明天这个时候,菲利普和我会乘上回法国的班机,处理完必需的手续,然后永久地搬到纽约。

“是的,我也很喜欢它。自动化和机械化的现代美,不是吗?”她赞同道,看向窗外。布鲁克林大桥下有轮船缓缓驶过。我从高空向下凝视河流,随着水的波动闪耀着银光。

“纽约是一个奇迹。”我说。

“是的。”她继续赞同。“纽约是一个自由的城市。”

“不,”我说,视线离开楼外不远处的河流。“纽约是一个真实的城市。”

“所以说,你现在已经认同了现实。当现实中在你心中激烈矛盾不已的冲突解决之后,你的紧张感被缓解,梦境作为它的载体自然也就消失了。”埃文斯小姐看起来对于我们所取得的成果非常愉悦。她翻看着我曾经的记录。这大概是她独立工作后圆满解决的不多的病例之一,当然,对于她的事业也很有好处。

“你是对的。”我说。

“你选择了这里,成为你的现实。”她放松地摘下眼镜,对我进行最后一点总结。“而你的压抑的梦境无影无踪。恭喜你,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我静静地看着她。

“谢谢。”我说。

我沿着布鲁克林大桥走回河岸另一侧。快到圣诞节了,步行的人大多喜气洋洋而步履匆匆。我慢慢地逆向行走,没有人注意到我。

走到一半的时候,我抬头回望。埃文斯小姐的诊室所处的高楼镶嵌在纽约这片土地上,如同一块无言的石碑。二十层的窗口,我看见自己在向下瞭望。

我们都看见了彼此。落地窗的窗帘被风吹得飘起,落下的一瞬间,我看见我在对我微笑。于是我也微笑回去。然后我转头下桥,走进曼哈顿的无边夜色。
●○
菲利普的东西比我想象得琐碎。我在他那地下室小屋里住了整整五天,替他决定什么应该扔掉,什么应该留下。

“拜托,我喜欢那个。”菲利普蹭过来的时候请求道。他指的是一个杂耍球,上面还残留着牙印。天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咬这种东西。

“我没法用双手全部接住。”他解释说。我说:“那也还是要扔掉。”

然后他就吻了我。那天下午在昏暗的窗边,我们把一切整理工作都放在脑后。他说过,身体应该用来享受生活,而我赞同这一点。

我们躺在他狭窄的小床上漫无目的地聊天,我给菲利普讲我小时候养过的一条也叫菲利普的狗的事,他大笑起来,开玩笑说他也养过一只叫让-弗朗索瓦的猫。然后他又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一件神奇经历。那天早上他在睡梦中听见妈妈叫他起床吃早饭,于是起床吃了早饭上了学,度过了一天的愉快时光之后突然醒来,发现妈妈正在床边叫他起床,去吃早饭。

“很有趣吧?如果我当时更努力一点听听真正的我妈的声音,就会直接惊醒了。”他说。

一直到晚上,菲利普才终于起身去买晚饭。我在他走后独自闲逛了一圈,出于无聊翻开了电话簿。菲利普的电话簿上布满龙飞凤舞的记号,看起来是他那段充实而潦倒的生活的缩影。

我的手指漫无目的地下移,然后突然停住。

「巴黎市第四区德尔热大道41号   P.莫雷尔医生」

我突然感觉胃部一阵收缩。几乎是遵循着强烈的直觉,我立刻起身走向房间正中央的立柜。我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那里积压着菲利普的各种杂物,多数是剪下来的关于双子塔的报道。

我在抽屉底部找到了那封信。由于地下室的潮湿,信封有微微的泛黄。信封正面的署名是菲利普,背面则是我的名字。

壁炉驱散了一部分房间的寒气,我却感觉此刻屋子凉到冰点。我过于用力地把未开封的信揉成不可恢复的一团扔进火光。脆弱的信纸烧焦卷曲,逐渐破碎成黑色的粉末,灰飞烟灭。

我定定地站在壁炉边,黑烟间或呛住我的喉咙,但我仍不愿意离开那里。

我已经醒来了。至于跟从的是梦境还是现实,无关紧要。
●○
我无法入眠。

明天是菲利普的大日子,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大日子。

我在脑海里温习了一遍计划。面包车,建筑材料,电梯。巴里会接应我们。一切都会顺利而完美地完成的。

我逐渐感觉困意袭来。菲利普和安妮好像在小声说着什么,但我没有在意。

在钢丝上行走,就是生命。

我坠入了梦乡。





The End.

小夏雅思加油❤Philippe和Jeff在给你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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