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reatticus

【Thomas/ Newt】夕阳永远不落


* 三部曲+ TFC衍生,无差。

summary:他们失去过彼此,但一些故事永远不会改变。






-1-

托马斯在十五岁之前从未体会过“爱”这种感情。

当然,他爱他的父母。他爱那些坐在父亲腿上听他读故事,那些被母亲拉着小手,漫步在树叶拂过的人行路上的时刻。但很快闪焰病毒和灾难总部夺走了这一切,让他变成一个茫然,没有安全感,恐惧,尖叫的小孩子。

那年他还不足五岁。这足以让他记住很多事物,但不包括爱情。

他也从未期望过。爱情存在于那些旧影碟,那些灾难总部给他的书中,而他通常只是匆匆一瞥那些内容。他从未接受相应的教育,灾难总部不会让他的脑袋里存在学习和工作以外的念头。是的,他们要做的是大事业——佩奇医生一遍遍这样告诉托马斯。你们正在做的事情是很重要的。你们在拯救全人类。已经有了很大进展,我相信会成功。

“是呀,托马斯。可人们还是会去爱呀。不管是流金岁月还是暗无天日,都无法阻止人们去爱。”

在布兰达提起之前,他没有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是被科学家,医生和工程师培养长大的,但布兰达不是,对吧?灾难总部以外还有一个世界。它充满了眩疯病人,但仍然有正常人在行走,说笑,战斗和爱。

这让他充满了希冀,也充满了痛苦。

也许他也拥有爱……他只是从来,从来没有意识到。

-2-

他屏住呼吸,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躺在床上昏睡着的男孩。他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金发。佩奇医生是金发,但她是成年人,而且总是被一层阴霾笼罩着。他所知道的极其有限的同龄孩子——米诺和特蕾莎——也都是深色的头发。而这个男孩,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金色的发梢柔软发亮,衬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透明,长长的睫毛安静地投下漂浮的影子,看起来不像真实世界的人,更像故事中走出的天使。

灾难总部会允许天使的存在吗?他心里一紧,发现男孩耳朵上方浸血的绷带。

莱维特发现了他,把他从帘子边猛地拉开。他没法抵抗,跌跌撞撞地被拉着走。但他心里一直默念着那个刚刚知道的名字。

纽特。

他很好奇——真的非常好奇。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孩子们见面,更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纽特不在昏迷状态中的样子。他第一次发现其他人可以对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当他读书时,他会想起特蕾莎的棕色眼睛,想起米诺通红的脸,但更多的是那个躺在床上的安静身影。只有他不是主动出现在托马斯面前的,托马斯发现了他。

所以,当那个夜晚,金色的脑袋探进他的房门时,他呼吸都滞住了。

“嗨,我是纽特。”

是的,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托马斯跟着他穿行在长长的走廊里时想到。纽特。他喜欢这个名字。特蕾莎走在他身边,他能感觉到她的兴奋。托马斯满心都因为认识了新朋友而雀跃不已。

他预感这回他会有好运气。

-3-

“你还记得多少?关于你的家人。”一次夜半聚会上,纽特小声问他。特蕾莎,艾尔比和米诺正不亦乐乎地讨论着什么,他们就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听,纽特的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托马斯低下了头。他不想说。自从兰德尔以后,他就不记得和人讨论过这个。灾难总部让他觉得,大概只有假装自己失忆了,相信自己是灾难总部哪个神秘实验室孵化出来的,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沉默着,而纽特耐心地等待。最后托马斯终于开口了:“你说过你不会忘记你妹妹的名字。”

纽特的神情黯淡了一下。“是呀。她叫莉琦。父亲管她叫伊丽莎白。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的。”

托马斯握紧拳头,想要给自己足够的勇气。他曾经把一些带来痛苦的记忆尘封在角落,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可是纽特让他动摇了。金发男孩抬头看着他,眼神是那么真诚和悲伤,让他忍不住想要做任何事来抚平那种悲伤。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了,掌心留下月牙形状的掐痕。他的手汗津津的。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提起吗?也许这一切只是灾难总部在他脑袋里做的测试,看他够不够忠诚呢?他很害怕,可是又很激动。他想和纽特分享这一切,只听对方谈论家人并不公平,毕竟对于大多数人这都是一生的痛处。

纽特不算是他的家人吗?

托马斯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他抬起头,纽特向他笑了一下,并不是开心的笑,但让他镇定下来。纽特的手温度很低,可是托马斯却能感觉到一种温暖的坚定。他在安慰他,哪怕他自己刚刚以为妹妹哭过,可是还在安慰托马斯。

托马斯低下头,盯着他们相牵的手,小声地说:“我叫斯蒂芬。”

没有。没有意料中的突然打断,疼痛,责骂,实验室刺眼的灯光,注射器或是别的什么。纽特还在,他还是纽特。特蕾莎看起来很疲倦地趴在桌子上,向艾尔比说的话挑眉毛。一切正常。

纽特笑了,这回是发自内心的愉快:“哇哦,这我可没料到。你希望我这样叫你吗?”

“不。”他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汤米就好。”

托马斯感觉心里一块重重的石头终于回归原位。在那之前他一直认为灾难总部就是他的全部,他的生命,他的世界。但不是这样,现在他有朋友了。朋友,这和无休止的实验和上课是不一样的。

纽特。他在心里微笑着念了一遍,感受着快乐带来的余温。纽特。

-4-

纽特把他放开的时候,他还晕晕乎乎的,沉浸在那个拥抱中并且傻笑不已。托马斯意识到自己真的被介绍给A组见面了。他转过头,去和每一个人打招呼,但他的手一直和纽特的紧紧牵在一起。

托马斯不想放开他,也许是因为他不想再次冒和朋友分开的风险。而纽特是他所有朋友中最喜欢的一个。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没有特殊的原因。

他还记得五年前的那个冬夜——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一个夜晚。纽特被迫和他们分离开,因为他不是免疫的。自从那晚之后他就一直在想纽特。在这个脚下就有眩疯病人,到处是病毒试管的地方生活,他会不会担心自己感染?他会哭吗?会因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比别人脆弱而愤怒吗?

漫长的夜晚中他常常缩在自己的床铺上不由自主地想起纽特。他之前没怎么担心过被感染的问题,也不了解生活在外面是怎样的恐惧。但是纽特身处危险的这个认知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提心吊胆的感觉。托马斯不想失去这个温和可靠的朋友,尽管他常常用笑话讽刺托马斯。

所以当他们终于在用餐位置上坐下,托马斯还是和纽特靠在一块儿。最后还是纽特皱了皱眉头,开玩笑地举起他们粘在一块儿的手:“你是不准备让我吃饭了吗,汤米?”

托马斯脸红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迅速放开纽特的手,装作沉迷于审视盘子里的食物。

特蕾莎玩味地戳了戳托马斯的肋骨。

“干嘛?”托马斯没好气地问她,但特蕾莎只是扮了个鬼脸。

“你还真是喜欢纽特啊。”她靠在托马斯耳边低声说。

托马斯觉得这话很怪异。“当然啦。”他回答,“我们终于能真的见面了。我是说,不用在杂物室偷偷摸摸的,这不是挺好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特蕾莎摇摇头,回头专心对付食物。

托马斯搞不懂特蕾莎是哪个意思。

-5-

那天纽特在晚饭时间跑来找他。托马斯本来以为他是想讨论最近体检的事,可是纽特格外兴奋,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快来,汤米。跟我来。”

灾难总部的房间没有窗户。托马斯后来才注意到这一点,这是一座与外界完全隔离的大楼。纽特带他爬上窄窄的阶梯,来到一个废弃的屋顶。他们以前来这里俯瞰过B组宿舍,可显然今天这不是目的。

托马斯跟在纽特身后,他看到了纽特想让他看的东西——一轮黯淡的太阳,从天空旁边滑落下去。金黄的余晖将托马斯的头发也镀得金黄,和纽特一样。

“太阳耀斑之后就很少能看到这个了。”纽特说。

托马斯想起自己负责的天空工程。纽特知不知道迷宫里的天空是假的呢?那里不会有徐徐落下的夕阳,不会有金黄的余晖渲染天际。

他侧头看向纽特,后者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夕阳,像是个虔诚的朝圣者。自然的景观是他们所匮乏的。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科学的设计,是虚假的幻象。

至少这个是真实的。托马斯注意到纽特的耳朵有些泛红,他不确定那是否源于自己的凝视。但他不愿意移开目光。纽特的剪影在夕阳中就像他读到过的书中远古的勇者,拥有不惧一切的勇气。纽特是真实的存在。

他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直到夕阳落下。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夕阳。

-6-

“托马斯?”

托马斯闻声抬起头,纽特正站在他面前,表情严肃。他没有叫他汤米,托马斯有点不习惯。

“我有事想拜托你。”

纽特的声音紧张又迫切,这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距离迷宫实验启动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知道大家都有点神经紧张。

“我能做到都会尽量做到。”他这样回答,“什么事?”

纽特的黑眼睛像是被水汽笼罩住了。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然后他蹲下来,靠在托马斯旁边。

“我想见一见莉琦。”他悄声说,像是怕被监听器听到。“还有几天就要进入迷宫了,我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托马斯看着纽特,长长了的金发从耳边滑落下来,遮住纽特的眼睛,让他看不清纽特的表情。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纽特的样子,他躺在医疗床上,像个安静的天使。

纽特的肩膀紧绷着,看起来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托马斯想替他分担。

于是托马斯举起手搭在他的肩上,用他所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劝慰纽特。“我答应你,纽特。别担心,好吗?”

他感觉掌心下紧绷的肌肉在放松,纽特拼命地眨着眼睛,向他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但随即又黯淡了。

“如果……如果实验出了差错怎么办?”他拧起眉头怀疑地问,“如果我们有谁出不来了……”

托马斯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他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灾难总部一遍遍向他保证过,实验是安全的,他的朋友没有危险。他扳过纽特的肩,让他正对着自己,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不会有事的。实验是安全的。你和莉琦都不会有事。”他坚定地注视进那双深深的黑色眼眸,此刻那里闪烁着信任的光芒,这让托马斯感觉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他把手放进纽特的掌心,用力地握了握纽特的手指。皮肤粘连的地方有些发烫,像是在烙印一个誓言。“你会很安全。”

纽特笑起来,鼻子旁边出现好看的笑纹,他的眼睛闪烁着,现在又充满了托马斯熟悉的戏谑。“那我猜我们都能活到一百岁,只要那个时候不还在迷宫里种地。”

“我们会的。”托马斯发自内心地被逗笑了,他真的很喜欢纽特的笑话,当然,别的部分他也喜欢。“我们会活到一百岁。那时候肯定不在迷宫里了,我们会回到正常的世界,成为邻居,夏天的晚上就在外面开篝火派对,给小孩子讲我们拯救世界的故事。”

“这是你的白日梦吗?”纽特挑起一边眉毛,点点头。

托马斯大笑着推了他一下,“真的,我的梦有预知能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7-

托马斯当晚真的知道了。他梦见了纽特。这次没有莉琦,只有纽特一个人。

他梦见纽特向他侧着头微笑,金发在阳光下闪耀。纽特向他伸出手,他抓住了。那双手是那么的有力,修长的指节环绕着他的手腕,有一种和在实验室长大的孩子不搭调的优雅。他们靠在一起,大声地笑,仿佛整个世界都向他们俯首。天空是清澈的,瑰丽而真实,不像他为迷宫做的天空工程,那是真正的天空。

纽特的微笑凑近了,他们的呼吸贴在一起。这很有趣,也让托马斯不知所措。但他感觉很好,好像一切本应如此。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托马斯醒来时浑身是汗。他的衣服贴在身上,心跳得飞快。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好像还沉浸在梦里。他跳下床,换了身衣服,很快又睡着了。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想知道。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8-

他很难过。非常难过。

他真的真的很想进入迷宫,和他的朋友一起。他从来没有想过“背叛”这个字眼——可是,事实就是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容不得他选择。他背叛了他最好的朋友。他把他们送进迷宫忍受折磨,自己却在旁边平安无事。

他怎么会没想到呢?看着纽特愤怒的脸,托马斯感觉整颗心脏都被揉碎了。

“我很抱歉。”他听见自己这样说,但他心里尖叫着的并不是这个声音。那不是我。他想,纽特知道他们对他脑袋做的事吗?还是会因此认清托马斯两面三刀的真面目?

纽特没有发现,显然,他相信这就是真正的托马斯。托马斯有一些愤怒,为他们的不信任,可是随即他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愤怒的理由。

纽特再也没向托马斯看过来。他排队走进实验室,甚至没有回头。

在纽特忘记托马斯之前,他们没有告别。

-9-

托马斯一天天地泡在观察室里,大多数时间,特蕾莎和查克会陪在他的身边。但有些时间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他能看到纽特工作和休闲的样子。他和米诺一起成为了行者,去探索迷宫的奥秘。这很危险,但托马斯也为他们两个骄傲。

林地渐渐建立了秩序,他发现艾尔比是个出色的领导者。即使失去了记忆,他曾经的朋友们还是渐渐地聚集起来,重新开始一起工作和玩笑。纽特在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是笑着的,托马斯有时会放大画面,观察火光在他睫毛上映下的橙红色。晚上是林地人吃饭和聊天的时刻,不过时不时会有鬼火兽的嘶哑叫声从墙外传来,到那时所有人都会沉默。

托马斯看到纽特在这个时候会一言不发地低下头。他的表情让托马斯捉摸不透。对于找到出去的路,他好像比任何人都没有信心。托马斯把这归咎于他深入看到过迷宫复杂的结构。托马斯曾经为这个迷宫而骄傲,也为自己参与了一项这样宏伟的工程而骄傲,但现在他不再这样想了。看到自己的朋友被困在里面,拼命地寻找出路,让他后悔参与这一切。

这种痛苦在他发现纽特自杀的那一天达到了顶峰。

托马斯疯狂地拼凑录像,寻找任何一丝纽特的身影,而最后的结果令他心碎。他的朋友,他的纽特曾经那么乐观,温和,即使作为唯一一个不免疫的成员,即使被迫和挚爱的妹妹分开,托马斯也总能在他的笑容中找到生活的信心。但现在,纽特的脸上只有疯狂和绝望。

困在迷宫里,日复一日。托马斯甚至无法想象这种感觉,即使这个牢笼是他亲手搭建的。他怎么可以对朋友们做这样的事情?

纽特愤怒的脸又浮现在他眼前。纽特带血的腿。纽特绝望的眼神。纽特撕心裂肺的叫喊。

是他逼纽特去自杀的。他造成了这一切。

这不是什么控制变量。这是彻头彻尾的阴谋。

托马斯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疲惫不堪。特蕾莎敲门叫他,他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但实际上那天晚上他辗转难眠。纽特愤怒的诅咒萦绕在他耳畔,一闭上眼,他就能看到那张痛苦的面孔。

他对着刀锋甲虫怒吼,就好像在不断地质问他——汤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内心深处,托马斯也在质问自己。

你真的还要这样做下去吗?

-10-

布兰达的问题让托马斯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感情。他从前只知道他们是他的朋友,而他为朋友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现在他突然发现他已经长大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谈情说爱。

这毕竟可以理解。特蕾莎对他很重要,但他没有过想去吻她的冲动。事实上,有的时候,托马斯会想起纽特——他们分开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比他过去的人生显得都要漫长。

他真的……很喜欢纽特。这和与特蕾莎的关系不一样。托马斯能从内心深处感知到这一点。

托马斯在十五岁以前从未体会过“爱”这种情感。现在他体会到了。

他会在做实验的时候想到纽特不免疫的体质。在路过杂物间的时候想起纽特来敲门的那个夜晚。在闷闷不乐的时候怀念纽特无处不在的幽默感。他曾询问佩奇总理能不能治愈纽特的腿伤,但她拒绝了,理由是不能半途介入实验。

他不再信任她了。他不再信任任何人。他信任的人现在都已经把他给忘了。

“很难相信他们接下来会把你的朋友们带到这里来,不是吗?可怜的家伙们。好啦,再见。”

布兰达轻快地跑走了。而托马斯错愕地留在原地,消化刚刚得到的信息。这不可能。他们说过如果顺利,就不用进行第二阶段。

可是如果不顺利呢?

第二阶段是在这样的地方。荒无人烟,饥饿贫穷,闪焰病毒在这片焦土上肆虐。距离他知道纽特不免疫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七年,一个普通人没理由因为和免疫者待了七年就获得了抵抗能力,对吧?

烈日依然灼烧着他,狂热的温度从每个缝隙处蔓延进来,可托马斯居然感觉浑身发冷。

纽特在焦土绝对没可能生还。

他不能允许这样。灾难总部在夺走纽特的家庭时杀死了他一次。送入迷宫时又杀死他一次。现在他们想要彻底摧毁他。托马斯绝对不能允许。

-11-

他没有想到会遭到背叛。

纽特。他在陷入黑暗前的间隙抓住这个名字,像溺水的人绝望地紧紧抓住稻草。纽特在那里。

-12-

我不知道我是谁。

这是他唯一的想法。天空在他头顶变成一个小方块,他能看见一些黑影,听见他们大声的戏谑。

“嘿,菜鸟!”

他的身体因惶恐而颤抖,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受不了强光的刺激而眯起来。人群中间有一个瘦削的身影,逆着光向他伸出手。

他发现自己不记得任何事了。

纽特是他在林地的第一个朋友。金发男孩主动向缩在一边的他走过来,和善地打招呼,让他没法拒绝。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吧?”他问道。他紧盯着那扇高墙,大门严丝合缝地闭拢。这是他对自己处境最直接的判断。

“目前是。”纽特说,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纽特引导他转过头,“但你看到那些人了吗?篝火旁的人?他们是行者。中间的是米诺,他是行者的守护人。每天早上这些门打开之后,他们会进迷宫。画地图,记下来,试着找路离开。”

“他们找多久了?”

“三年。”

纽特在他身边沉默下来,他也一时没法说话。他们就这样凝视着高墙在他们身上投下的暗影,夕阳逐渐下沉,沉入迷宫之中,阻断出去的愿景。接着黑暗来临,他听见身后喧哗起来。

“你知道……”最后他犹豫着开口,“为什么有的时候我会对这里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二把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打量一个和他们问好的鬼火兽。接着纽特轻轻地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

“你还真是不同寻常啊。”他摇摇头。“没有。除了你,没人觉得曾经来过这鬼地方。”

他抬起头,环视四周。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曾经来过这里,而且不止一次。但当他顺着熟悉感去挖掘,脑海深处又重新空无一物。这让他非常沮丧。

“没有人这样说过吗?”他不甘心地问。毕竟林地有这么多人。

纽特瞥了他一眼,神色变得冷硬起来。“有,没有——谁会去了解这些事?”他随即放缓了语气,“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

他没有作声。他们默默地坐着,靠着火光,共享一瓶苹果酒。

那天晚些时候,托马斯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13-

也许是疲倦,也许是脱离WCKD的范围越来越远。托马斯发现他的记忆闪回得越来越频繁。焦土灼烧着他的脚底,过亮的日光让他晕眩。他们在燃烧中行进,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沙土扑进来堵塞他的嘴,鼻孔和耳朵。

托马斯有时会做梦。梦中常常是那些他被迫剥夺了的记忆,零碎而散乱,意味不明。这对于他们的行进并没有什么帮助,所以他缄口不言。而纽特能看出来他越来越心事重重。

梦是奇怪的。也许那是他的大脑臆造出来的也说不定。可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不是,提醒他认真看。托马斯认真地想要记住其中的一些,但醒来后总是忘了个精光。只有那种感觉依旧黏附着他,像一尾甩不掉的鱼。

又一个夜晚的惊醒后他发现纽特在看着他。皱眉,忧心忡忡。

「他屏住呼吸,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躺在床上昏睡着的男孩。金色的发梢柔软发亮,衬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透明。他是天使吗?」

“你梦见什么了?”纽特向他靠拢,捉住他的手臂,企图同样捉住托马斯躲闪的目光。

「“……我猜我们都能活到一百岁,只要那个时候不还在迷宫里种地。”他笑了。他为什么会笑?」

托马斯深吸一口气。纽特的气息在他耳边,为了不吵醒其他人,他们离得很近——过于近了。托马斯怀疑他们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距离。

但他无法拒绝。他永远都没法拒绝纽特。

「“……我答应你。你会很安全。”」

他没有做到。奇怪的痛楚撕开他的胸口,好像在里面放了一只横冲直撞的鬼火兽。他答应保护他。为什么他没能做到?

无数的疑问盘亘在他的脑海里,喧嚣的声音令他头痛。他紧紧地抓住纽特,仿佛溺水的人紧紧地抓住一根稻草。他知道他们可以相互依靠。他们永远可以这样。

“……嘿,汤米。看着我。”

他这样做了,抬起头,跌进一个关心的目光。他们的鼻尖轻轻地蹭在一起,但好像没有人察觉,纽特动作轻缓地用拇指擦掉托马斯脸颊两侧的汗水。或是泪水,他不知道。

「“是呀,托马斯。可人们还是会去爱。”」

我爱你。这三个字突然清楚明白地出现在他的神智里。他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跃动的火光映照着纽特半侧的头发,把它们映成红色。四周一片静寂,所有人都在疲倦之后沉沉睡去。包裹着他们的是一片黑暗,是危险与未知,可此刻托马斯感觉到安全。纽特的嘴唇轻轻地颤动着,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想要一个吻。

他吻了上去,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不知道是谁发出极轻的、又极满足的喟叹。他们本应承担起守夜的责任,可时间好像突然无限地放慢,所以一切无关紧要。他们的手指缠绕在一起,皮肤粘连的地方有些发烫,像是在烙印一个誓言。

当他们终于分开,并排靠着重重的行李堆凝视无边的夜晚,托马斯问,“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在林地里。”

“不。比那还要早。早得多。”

纽特转过头,眼睛里有惊讶也有笑意。他鼻子边的笑纹和从前一模一样,可托马斯无法回溯这样的熟悉感产生的原因。“你想起什么了吗,汤米?”

他摇摇头。“只是有这种感觉。”

-14-

之后托马斯也常常有奇怪的感觉。看到纽特手臂上的伤痕时,他依然觉得那种空气瞬间静止令人无法呼吸的感觉十分熟悉。好像他曾经为这样的画面提心吊胆了无数回,可现实无情地让他所恐惧的事情一一发生。

他没能阻止得了纽特的死亡。

-15-

他一直保留着那个项链。有时他会在傍晚的海边瞭望沉下的夕阳,试图描摹纽特信中描绘的感觉。金发的女孩儿跑过沙滩,留下一串串笑声,托马斯突然感觉很安慰。索妮娅站在远处向他招手。托马斯笑着摇摇头。

他一直很喜欢索妮娅。

他把信最后一次放回项链,向自己的小屋走去。背后海面一片金黄的余晖,夕阳漂浮在水面上,像许多年前。托马斯不再执着于寻找当年的回忆,但他知道一切都没有远去,他身上的伤痕,他眼中的故事都不会消逝。

就像夕阳永远不会落下。




END.

2.12重发 我永远不知道lof的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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